夏雨初霁。
推窗,楼下一地青幽幽的绿与我撞个满怀。她抬头,只深情一望,我的魂儿已被勾了去。推门,我向那片田野疾步而去。
在过去的小半月里,浑身被黏糊糊的汗包裹,能躲避溽热和烈日的只有空调与窗帘。期待一场雨的恐怕不止焦躁的人们,大地上,绿植们张着大嘴,喊着“渴”的时候,雨总算来了。
中雨恰到好处,湿了大地的嘴,润了大地的喉,滑过大地的食道,蓄进大地的生命之胃。喝足水的大地和微醉的人一样恍惚,看啥啥美。
大地看见草间的珍珠。珍珠一颗一颗,在摊开的叶面上躺着,在翘起的草尖上挂着。大地祈求了天空的太阳,太阳隐藏了身形;大地祈求了来自远方的风,风来时,脚步变得轻轻。大地舍不得那些露珠掉落——它们是从大地腾空,灵魂生成白云,复而跌落大地的泪滴。
大地看见新生。 芋头三三两两冒出来了,娃儿的小手一样。它们曾在干巴巴的大地下突围,徒手扯开焦硬的地皮。它们一面世,就握住了一滴水,握住了一把希望。迟苞谷也吐须了,虽还是童子,却有白浪滔滔般的大胡子。南瓜藤是攀爬好手,从来不需人为搭架,他们随树上树,遇墙过墙。就算没有高枝,它们自己也能匍匐一地。
大地看见苍老。 曾经嫩绿饱满的四季豆灰白了身躯,它的叶子行将枯萎,没了汁水,连夏虫也不屑贪这一口了。小葱被骄阳炙烤过,瘦弱成了一蓬杂草,有气无力的,一时还不能还魂。被掰走早苞谷的玉米地凌乱不堪,看来,如何处理这些玉米秆,在不允许焚烧秸秆的小城,是个大问题。
我担心那些玉米秆,大地并不担心。再看那些被铺撒在大地上的秸秆,我知道了大地的秘密——阳光,雨露,时间,会让秸秆回归大地。与一位正在扦插红薯藤的老者的对话证实了这个秘密,我问,你的玉米秆是铺在地上沤肥?他答,不光玉米秆,你看我的那些桶,全是沤的肥。果然,地旁的桶里、盆里、废旧浴缸里,所有废弃的藤蔓、秸秆、杂草都被切碎,沤成了黑乎乎的水肥。“这个好啊,绿色无污染!”他不无骄傲地补充说。
原来,大地的秘密也并不是秘密——大地任人类把需要的粮食、蔬果从自己身上带走,人类带不走的废弃物,大地自行消解,化为底肥,再长出人类需要的粮食和蔬果。如此循环,周而复始。
大地见过新生,大地的喜悦埋在心底。大地见过苍老,大地的怜惜也埋在心底。所谓新生,所谓苍老,都不再是大地的秘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