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犹新的中秋节,是1989年。
那年中秋的前一天,想到“八月十五月儿圆,中秋月饼香又甜”这句名谚和嫦娥奔月的美丽传说,我便从报社所在地乘公交到武昌中华路码头,准备买月饼后再到武昌南站坐火车回蒲圻(现赤壁)过节。
中华路码头是武汉的交通要道。地处繁华路段,有着上百年的历史。附近的街道商铺林立,商品琳琅满目,紧邻毛泽东主席称之为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的武汉长江大桥和拥有800年历史的司门口商业街及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的黄鹤楼,与汉口武汉关和“历历晴川”隔江相望,那时,还没有现在闻名全国的小吃名街“户部巷”。
那个年代的每年中秋,我们家吃的是10个装成1筒,仅卖1元钱,又小又硬、馅里夹着水冰糖和芝麻的月饼。那种香甜的月饼,如小孩手掌那般大,吃的时候要先把包装纸摊在手心,接住掉下的外皮渣,再用力咬,然后把纸对折,把月饼渣倒进嘴里。说实话,与其说那是吃月饼,倒不如说是在咬月饼。但对于当时我们比较贫穷家庭的孩子来说,能享受到芝麻的香味和甜滋滋的水冰糖混合在一起的味道,已经是一种奢侈。
那时的月饼包装,虽不如现在豪华、精致,却也很精美。古朴典雅的简洁设计,凸显着中秋文化的深厚底蕴。站在摆在店前那些眼花缭乱的月饼摊旁,我捏了捏口袋里少得可怜的几张10元纸币,转悠了好几个铺面,决定买那种散装的。我家当时有10口人,恰好是“十全十美”。于是,我用10元钱买了10个皮薄馅满、松软嫩滑、香甜不腻、清新爽口的月饼,兴冲冲地往家里赶。
意想不到的是,当我坐公交、转火车、再换农村客车,然后步行近5公里,不辞辛苦赶到家,从挎包里掏出月饼,告诉母亲是1元钱一个买的时,她几乎是暴跳如雷地用很土的蒲圻话把我臭骂了一顿:“你咯抽筋咯,得了烧热症吧?哒么多钱一个,真糟蹋,不晓得爱惜钱。你哒1块钱1个的月饼,哪有1块钱1筒10个的多?10块钱?10块钱能买10筒100个月饼。”虽然责备我大手大脚,但看到家人第一次吃上酥软月饼时高兴的样子,母亲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。
母亲在但凡一点不如她意或在我们没做好她交待的事时发脾气骂人,其实是宣泄她情绪的一种表达方式,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故事。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已经习以为常,既理解也不介意。自母亲跨进我家的门槛,不知受了多少委屈、流了多少泪水。她在娘家没有干过农活,生产队里的人说她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扛不起一把锄头”,加之是湖南人,语言不通,谁都不愿意劳动时和她同组做农活。我的爷爷和奶奶是日本侵略时从城里躲难逃到农村的,对农活一窍不通。父亲当兵即将走进军营的前夜,区领导在刚刚落成的区礼堂放电影招待新兵,礼堂竟被四邻八乡蜂拥的群众挤塌,他的右腿被大梁砸成粉碎性骨折,干不了农活长年外调。叔叔出生几天就双目失明,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。照顾全家老少10口人的重担,全部压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。为了立足,为了全家人的生存,母亲不懂就问,不会就学,虚心向人请教,从不在外人面前大声说话。不到两年,就成为生产队里惟一拿满分10个公分的女劳动力,播种、车水、扯秧、栽田、薅草、割谷、和谷、挑草头、晒谷、打谷、摘棉花等,无所不会。她的蒲圻话也学得非常快,无论多土的俚语,她都听得懂,说得来。不知她底细的人和她交谈,绝对想不到她是湖南人。湖南话是母亲的母语,尽管在湖北生活了几十年,但她回到娘家,还是和兄弟姐妹、亲戚朋友一样讲家乡话。长期的劳作和精神压抑,使得母亲在心情烦躁找不到发泄对象时,把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当做出气筒。
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,过怕了贫穷的日子,满脑子想的是“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、富日子当作穷日子过”,懂得“好钢用在刀刃上,花钱花在裉节儿上”,从不浪费每分用血汗赚来的钱。她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华民族节俭持家、厉行节约的传统美德思想,值得我好好学习和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