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,一个润着细雨的词,清冷,而又沉重。
我又想起了你——— 一个只存在于亲友的只言片语中的人,我的哥哥。
我一直很难寻觅你的痕迹,直到今天,我也没能在脑海中把你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。你好像只是一只点水的蜻蜓,轻飘飘地来,又轻飘飘地走。风从时间的这头吹到那头,只是一个转身间,你的踪影便已消失不见。如果不是记忆里留下的证据,那十几年的时光对父母而言,或许更像是一段清醒后只剩泪痕的噩梦。
老家的地里,沉睡着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,也沉睡着母亲,唯独没有你。青草一年年地枯萎,稻谷一年年地收割,回忆与时间在静默中展开永恒的辩论。每一年的清明,你总是立在遗忘的一角,没有人提起你,无论是父亲,还是叔伯。你默默地望着,等所有的纸钱在坟前燃成灰烬,袅袅的青烟里,你和我们一起磕头,一起悲恸,然后我们走了,你永远地留在原地。
我知道,你是孝顺的。邻里街坊提到你时总是会夸上几句,母亲提到你时,语气也会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。你的聪慧、努力和优秀,他们都看在了眼里。那时,母亲又该是多么以你为荣。
可谁又能想到,你会患上皮肤癌?七年时间,百般煎熬,最终,你眨着湿润的眼睛,用轻柔而坚定的语气对着母亲说,你要放弃治疗。
这是上帝给你的角色,这个命运总要有一个人承担,也只能由一个人承担。你不愿母亲还没长出皱纹时,青丝便已落上白雪,也不愿被烟呛得咳嗽连连的父亲脸上再多出愁容。生养之恩,已经无法报答,更不能拖累他们这一世的生活。你默默转头,平和地望着门外的死神,笑了笑。他拿着镰刀,一片漆黑,如同安宁的夜色,向你轻轻颔首。
舅妈曾经告诉我,她此生都忘不了你最初在接受治疗时说的一句话,“舅妈,我怕死”。看着你的目光,那一刻,她泪如雨下。
或许是怕你一个人在天堂上太过孤单,十几年后,母亲便匆匆地寻你去了。
我想,我应该是感激你的。翻开父亲收藏着的相簿,里面全是你的照片。自由自在,无忧无虑,那么天真,那么快乐。年轻时的父母——— 那时候还是满头黑发,也站在你的旁边一起笑着。固然最后的结果是不幸的,但你用十几年的生命带给他们的快乐,却又是如此的美好而珍贵。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悲伤,但泪水的组成元素里却只有思念与无奈。没人责怪过你,也没人舍得责怪你。我们都知道,命运给你的剧本,你已经做到了最好。
虽然因为一些习俗,老家的地里不能有你的坟,但在我们家,在每一个爱着你的人的心中,始终有你的一座墓,靠在母亲的旁边。上面有一棵青松,为你遮风,挡雨。
又快到清明节了,那一天,就让我,你素未谋面的弟弟,为你献上一抹湿润的思念与祈祷。
要照顾好自己,也照顾好我们的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