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草长莺飞的人间四月天,我很容易把春天当成诗歌,笔尖滚烫的热情,把一切关于美好的词汇,堆砌成春天的模样;每一句诗里都塞满了姹紫嫣红的欢声笑语,等待归来的燕子把春天衔给千家万户;细雨总在清明浅唱一段哀思,暗了眉宇间的春色,落了满地明媚的忧伤。
姥姥去世后的每一年清明节,母亲和我总会带着一串串悠长的哀思,去攀爬那段悠长的山路。那路似是有人在青色的油画上随意涂了一道褐黄色的线,弯弯曲曲把一幅美景划成了两半。姥姥的墓冢就在黄线的最顶端,孤寂而凄凉。
我家离姥姥家的距离,也是一段长长的山路,如一根绳子在大山上绕了一圈又一圈,绳子的两端,牵着两颗炽热的心。小时候,每逢周末,我都会乘坐进山的公交车,颠簸一个多小时后,到达终点站。姥姥总是准时在那里等着我,离很远就能看见她不时张望、两只小脚来回走动有些滑稽的样子。下车后,姥姥拉着我的手,再爬两公里的陡坡,就闻到了窑洞里飘来的饭菜香。
后来,我渐渐长大,姥姥也变老了,两条老寒腿已无力去攀爬那两公里的陡坡。我告诉姥姥,我能找到回家的路,不让她来接我了。但每到周末,我总能在终点站看到姥姥熟悉的身影。只是,以前她等我时,用来回走动的方式排遣焦急,如今她只能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,苍老得如同身后苍茫的大山。
高考那年,我的成绩不尽人意。看到同学们都接到了本科录取通知书,而我仅是一纸不知名的大专通知书,我整日陷于一种消沉的状态中,不能自拔。姥姥得知后,乘坐邻居的三轮车一路颠簸到我家,下车时,腿已经不能弯曲。姥姥不仅带来了山里特有的野果子,还有厚厚一摞书。她知道我从小嗜书如命,卖了家里一些花椒,托人从镇上的书店买来的,有《老人与海》《西游记》《绿山墙的安妮》《地坛》等。我很诧异没读过书的姥姥,费了多大力气、多少口舌才给我挑来这些励志的书本。姥姥不说话,看着我哭了一阵子,说:“去上学吧,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。”
上学那天,姥姥来给我送行,苹果、梨子、棋子豆……装了满满一大包,我扛着上了火车。我不忍心回头看人群中白发苍苍的姥姥,怕自己忍不住落泪。没有想到,这次分别居然成了我跟姥姥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为了省路费,几年里我没有回一次家,放假就去打工。毕业后,我在陌生的城市里四处奔波寻找工作。收到姥姥去世的消息时,我正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里,疲惫地坐在末班车里打盹,挂了电话,难以抑制的疼痛,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。车窗外,城市的夜,华灯璀璨,已容不下我这个游子迫切的归心。当夜,我订了平生第一张飞机票,踏上了归途。
回到家,姥姥已经盖棺入殓。我好恨,恨自己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。跪在灵前,我看着姥姥的照片,撕心裂肺地捡拾那些散落了一地的回忆,找寻时光缝隙里点点滴滴的往事。姥姥的一生,被浓缩成一张张泛黄的相片,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母亲告诉我,姥姥已经病重几个月了,她坚持不让母亲把这些坏消息告诉我,怕影响我找工作。病痛时的梦中,姥姥常常喊出我的名字,挣扎着要起来锻炼身体,等着我回来。后来,姥姥放下了一切无谓的挣扎,把生命交给了黄土。
谁又能在苦苦的挣扎中,留住匆匆而逝的光阴?就当梦一场,梦醒依然留给后人无尽的感叹唏嘘。岁月留给姥姥的,是饱经风霜的疲惫,和一生与世无争的清明……